close

 (《讀者》2011年第一期作者:三秋樹)

永遠不要當著一個父親的面,打他的孩子。

 

        又是月中,我風雨無阻地去監獄探視他,儘管走之前,我已經將自己拾掇得非常整潔,可是,他一看到我,還是劈頭蓋臉地批評:頭髮多長時間沒剪了?一個連自己都打理不明白的人,能成什麼大事!
  儘管坐在他面前的我已經是一家擁有300多人的企業的頭兒了,但他總能從雞蛋裏挑出骨頭來。從反抗、習慣到最後的折服,我們父子之間的戰爭代價深重。

  他很另類
      
他一直是一個另類的父親。
  小時候,我是村子裏最淘氣的孩子——今天打了二伯家出來偷嘴的牛,明天把三嬸家叨人的鵝攆得斷氣身亡,後天又率領本村的孩子與鄰村的孩子為爭奪一個能洗澡的池塘而打群架……母親就是那時候被我又氣又嚇得了心臟病。
  每次我在外面闖了禍,父親都不怎麼責備我,卻經常在母親沒完沒了的例行嘮叨接近尾聲時,總結陳辭般地發言:一個男孩子,不淘一點兒跟女孩兒有什麼區別!父親的話,是無聲的鼓勵與縱容,我更加無法無天。
  那時候我家幾乎成了信訪站,每天飯點兒時總有人前來控訴我的惡行。那些對不住都是我管教不嚴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他之類道歉的話,向來都是由母親來說的,而父親總是給人家遞一根兒他平時捨不得抽的好煙,再沏上一壺好茶,默默地坐在一邊聽著。一次,等告狀的人走了,父親把我叫到跟前,問我:你知道錯了嗎?他第一次這樣問我,我懾於他的嚴厲,說:知道錯了。他一個耳光扇過來,打得我眼冒金星,我捂著迅速腫脹的臉,憋著眼淚問他:我們今天去鑿冰捉魚,孫叔家三胖看小虎好欺負,趁他不注意把他推水裏了,還把小虎抓的魚給拿走了。我讓三胖跟小虎道歉,他不肯,我不打他,他能把那魚還給小虎嗎?母親這時也過來勸他:本來嘛,這事兒本來跟樹兒沒關係,他還不是愛打抱不平。”“既然你也認為自己沒錯,那你幹嘛說知道錯了?他的語氣嚴厲得像要殺人一樣,我的倔勁兒也被他激了出來:那不是被你像要吃人的樣子給嚇的嗎?這話一出口,我又挨了一個耳光,比前一個更有力。母親想上來阻攔,被他兇神惡煞地阻止:我明白地告訴你,第一個巴掌打你,是因為你是非不清,不敢堅持自己。你既然認為自己今天做得沒錯,那你為什麼要說自己錯了?第二個巴掌打你,是因為你懾於壓力就可以做違心的事、說違心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晚上躺在炕上,捂著熱辣辣的臉,想著父親說的話,越想越覺得這頓打挨得值。第二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吃飯時,我親自給父親倒了一杯酒,然後又給我自己倒了一杯涼白開,舉起來對他說:爹,我敬你一杯。你昨晚那兩巴掌打得好,我心服口服。父親一聽樂了,把我的涼白開倒在地上,幫我倒了點兒白酒:哪有拿涼白開敬酒的。母親說他沒正形,他不買賬:爺們兒間的事兒,你一個娘們兒不要插嘴。
  結果那晚,上小學二年級的我喝醉了,具體地說是被他灌醉了,醉得暖乎乎的。第二天早晨醒來再看他,覺得他跟別人家的父親很不相同,儘管他每天也跟他們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也柔情
  小學三年級時,最喜歡我的那個班主任調走了,新換的班主任對於我這個前任老師的得意門生十分不待見,不僅撤掉了我班長的職務,而且只要我的作業裏有一個錯誤,她就會懲罰我把正確的答案寫上100遍。剛開始,我還算順從。每天晚上回到家,吃完飯就開始寫作業,常常寫到深更半夜。出於面子,我沒有告訴父母我被撤職的事情,他們也覺得奇怪,他們的兒子怎麼突然間變得刻苦起來。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再次寫作業時,突然心生委屈,一邊寫一邊掉眼淚。這一幕落在父親的眼裏,他走過來問:樹兒,有什麼題不會嗎?我倔強地不肯說,於是他開始翻看我的作業本,當看到密密麻麻寫的都是同一道題的答案時,我以為他會發火,結果他問:為什麼要寫這麼多遍?”“老師罰的,說是為了加深印象。我如實回答。那要是不寫100遍,你能記住這個問題的答案嗎?他問我。我說:能。”“那就別寫了,有那時間出去玩兒也比做這無用功強。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確定他並沒有反話正說的意思之後,我飛一樣地跑出家門,一直玩到晚上9點鐘才回家。回來後,看到父親仍在等我,他問我:明天老師問你沒抄100遍答案你怎麼辦?我遲疑地回答:我就說這些題我都會了,沒必要浪費那麼多時間抄。有那工夫學點兒不會的。”“怎麼不把爸爸搬出來當擋箭牌?他問我。我的事兒我擔著,再說,我也沒錯啊。他再一次笑了,語氣變得神秘地跟我說:你天天寫作業寫那麼晚,那些作業你都會做嗎?”“基本上都會做。”“那以後就挑不會的做,會的就不用做了。有時間多出去跑跑,男子漢,別整天呆在家裏養成一副豆芽菜的身板兒。不過,不許耍滑,不會裝會那是蠢豬。
  可想而知,他的這套教育模式會讓我在老師那裏得到多少批評,但有了主心骨的我並不以為意。老師終於忍無可忍地找上了家門,毫不客氣地將他和老媽數落了一番,並威脅說:你們家長要不配合著管教這孩子,那就請你們把他轉別的班去吧。恕我直言,這孩子要是再這樣無法無天下去,將來能不能吃上飯都不一定呢!
  你放心,我明天就給孩子轉班。就你這種老師想教我兒子,我還不放心呢!父親一把拉住又想道歉的母親,擲地有聲地扔出這句話。老師氣走了,我對他說:爹,你放心吧,以後不管我在不在她的班裏,我都年年考第一。他大笑起來,大聲地跟我母親說:燒幾個好菜,我跟兒子喝兩盅。這小子,是個男子漢,像我!
  大學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他放開了酒量,卻被我灌醉了。對他的畏懼就這樣,隨著年齡的增長,在理解中化為一種敬重。而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們卻一如既往地始終怕他,說他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勁兒。

  他更血性
  大二的下學期,母親病倒了,肝硬化發展到肝癌,已經沒有了動手術的可能。確診的那一刻,母親執意要瞞著我,可是他卻說服了我母親:別給兒子留遺憾,咱明天就進城,讓你每天都能看到他。
  關鍵時刻,沒有人能拗過他。母親確診的第二天,他便領著她來到了大連,在我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平房。見到我的時候,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你要是哭哭啼啼的,我和你媽一秒都不呆。
  到了人地兩生的大連僅兩天,他便謀劃好了我們一家三口的生計——用小平房開了個小賣部,晚上在小賣部門口支一個燒烤攤。我們學校門口那熙攘的學生流足以養活我們一家三口。
  他的生意從第一天開始就特別好,而且日益興隆。就算是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農民,他也是一個眼光與胸襟非同一般的農民:他上的貨從來不以次充好;對於來過一次的學生,他總能做到過目不忘,下次再來時就會熱絡地打招呼,想方設法地給予一些優惠;每到週末,他都會推出一樣免費的菜品,若是免費的菜品送完了,他會不惜高價從別的攤主手裏買,也絕不讓他的顧客空歡喜一場。
  每天晚上,安頓好母親後,我便去燒烤攤兒上幫忙。起初父親十分不滿:你一個大學生老往這小攤小販的方向鉚什麼勁兒?我回答他:你可千萬別看不起自己,這既是一個男人對家庭的責任,也是誠信為本的做人訓練營。課本裏沒這個!再說了,多少商界人物都是從這樣的小攤兒做起的。他聽了哈哈大笑,從此不再阻攔我,倒是很放手由我打點那些小生意。有時收攤時,還剩下一些肉串青菜之類的東西,凍起來也不新鮮了,我倆就烤了自己吃,當然不會忘了喝上一兩盅。也許是年歲漸長的緣故吧,每每酒精下肚,父親就會變得傷感,說的全是我母親的病,檢討自己不該抽煙,不該脾氣上來時拿我母親當出氣筒,不該這樣、那樣……常常是酒過三巡,我倆喝到眼淚汪汪,然後擦幹眼淚,轉回頭給我母親一張笑臉。母親每次都貪婪地倚在門口,看著我們爺兒倆推杯換盞。她時常說:我怎麼看也看不夠。
  一年後,母親去世了,惟一值得

 

...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父親 三秋樹 讀者
    全站熱搜

    錦子老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